写在前面：
一次变美之旅，竟成了噩梦的开始。一次次维权受阻背后，暗藏保护伞。即使真相揭开，不法美容师即将受到法律的制裁，但对于苏州的王女士来说，未来也将面临身体损伤带来的更多痛苦。
“我只是其中一名受害者，据我了解，有多人因孟某操作整形手术后造成不可逆的伤残。”3月2日，王女士向上游新闻记者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上游新闻记者调查发现，涉事医美诊所因非法行医被处罚后，实际控制人孟某又以他人名义投资了另一家医疗美容诊所，并逐步成为掌控人，违规进行整形手术。隐藏在孟某背后的当地卫监系统工作人员除在业务上为其提供帮助外，还曾陪同孟某出庭参加庭审，目前该工作人员涉嫌违纪正在接受调查。
目前，孟某经营的医美诊所已暂停营业，对于其涉嫌非法行医、销售假药等情况，苏州高新区卫健、市场监督等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孟某已因涉嫌非法行医，被警方刑事立案调查。
▲王女士进行医美手术后导致9级伤残。图片来源/受访者
2020年6月27日，苏州的王女士经人介绍来到孟某经营的医疗美容门诊进行双眼皮整形美容手术，各项费用花了1.2万元。
“朋友说这家医美门诊很正规，也是有资质的医院，相信朋友的推荐后就预约了手术。术后当天眼睛特别肿，而且持续几天都无法消肿。”王女士说，手术3天后，她发现有眼睑外翻的情况；到第7天拆线时，已经出现除眼睑外翻外的不能见光、流泪、左眼眼球暴露，以及因神经刺激左耳一直有声音等症状。
“出现问题后，我多次找医美诊所负责人孟某处理，但她一直找各种理由推脱。后来发现她给我看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等证件是假的，她本人高中毕业，没有进行过专业培训。”王女士说，因手术中切断了两侧泪腺，她留下了见风流泪、不能见强光的后遗症。视力也出现问题，后期虽经多次修复手术，但已无法恢复到整形手术前。
上游新闻记者看到，两年多过去了，王女士的眼睛依然能看出左右眼大小不同的情况，面部轮廓也因此发生变化。
2022年10月19日苏州同济司法鉴定所出具的《司法鉴定意见书》显示，王女士双眼下睑外翻、左眼下睑与球结膜分离、双侧下睑结膜充血、双眼溢泪、双眼闭合不全等损害结果与医美手术存在直接因果关系，且损害后果达到9级伤残。
与王女士遭遇相同的，还有郑女士。同样是经朋友介绍，2019年4月24日，郑女士在孟某处进行了眼鼻综合整形手术，第一次手术不理想后，同年4月27日又进行二次手术。术后出现两眼闭合不全、角膜上皮毛糙等症状，后经鉴定为9级伤残，与孟某非法行医之间存在直接因果关系。
“因为看到宣传优惠力度大，我还做了鼻子的整形手术。除双眼闭合不全外，鼻子也是歪的，花费1.5万。近几年光修复手术就花了三四万，但还是见风流泪，不能看强光，而且需要长期用药，还有失明的风险。”郑女士说。
上游新闻记者走访了解到，王女士和郑女士的遭遇还发生在多名女性身上。除脸部整形外，孟某还进行过多次抽脂手术，其中一名年轻患者抽脂后便无法下地走路。在孟某处康复期间，孟某还提出让其和她一起进行医美诊疗活动。这些患者大部分至今仍未得到赔偿。
“每次去找都受到威胁，后来就直接拉黑。”据郑女士提供的与孟某聊天记录显示，对于给郑女士造成的损害，孟某回复称：“你倒霉，你愿意做，大家风险应该平分，我自己全部承担了一切，我觉得不公平。”
▲涉事机构曾因非法行医被处罚20万元。图片来源/信用中国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孟某此前经营的多个医疗美容诊所主要通过医托进行揽客。据记者获取的一份卫生行政执法《询问笔录》显示，孟某称在一台眼综合和脂肪填充手术中共收取1.2万手术费用，其中4000元给了介绍人。王女士说，孟某口中的介绍人，就是医托。
多名从事美容行业的人员透露，目前医美诊疗机构审核严格，正规的医美门诊不仅需要达到相应的规模条件，从业人员也必须是具有医疗资格的专业人员。因此，一些隐藏在写字楼里的医美整形诊所就会与美容院合作，利用美容院与顾客间长期积累的信任，为其招揽客源从中收取高额的中介费。而实际上，这些整形诊所的医生多数没有资质，且卫生条件不达标，很容易出现术后感染等问题。一旦手术失败，消费者维权难，康复更难。
郑女士表示，她手术当天只是在一间普通房间内，孟某一边手术一边对观摩的美容师进行培训。另据一段孟某操作的抽脂手术视频显示，不仅房间未达到无菌要求，观摩的美容师连口罩都没有佩戴。
为了吸引更多客源，孟某还在视频平台中进行宣传。上游新闻记者看到，在孟某拍摄的一段注射视频中，她使用注射器将药品注射到面部皮肤后，还通过演示填充过程，以此来证明药物的安全性。此外，多份公开资料中孟某也提到，其经营的是一家经当地卫生局和市场监督管理局批准通过的正规医美机构，且有诸多医美专家坐诊。
3月初，上游新闻记者在苏州高新区孟某经营的医疗美容诊所看到，位于写字楼中的门诊以“内部装修”为由已暂停营业。前台还保留着麻醉膏、注射器以及部分消炎药品和注射类药品，以及部分顾客的整形手术收据和病历本。其中注射类药品均没有中文标识。在一本培训笔记中，记录着各种填充、注射、抽脂类手术的话术和操作手法以及价格。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在该门诊的台账中还记录着为其它美容机构提供胶原、麻膏、水光产品的快递记录，涉及江苏、山东、黑龙江、湖北、辽宁、内蒙古、上海、浙江、安徽等多个省市。在该医疗美容诊所的另一间诊疗室，地上散落着多个蓝色药盒。
此外，在接待大厅中还悬挂着多名医生的照片、信息，其中多人职称标注为主治医师、执业医师。知情人向上游新闻记者表示，大厅中悬挂的医生信息很久前就不再和孟某合作。“后期都是她自己操作手术，包括使用的药品也有一些是假药，业内很多从业者都知道。”知情人说，近期，孟某已因售卖假药被调查，在门诊现场还查获到大量假药。
多名受害人和知情人透露，孟某在成为医疗美容诊所负责人前，曾实际经营过多家医疗整形门诊，屡次出现医疗事故。每次出事后，孟某就换个名字或换个合作机构重新开张。最近一次被处罚的机构，是她和她母亲共同注册经营的医美门诊公司。
工商登记信息显示，该公司注册成立于2020年6月，股东为孟某，法定代表人为孟某母亲。2020年9月29日，吴中区卫生健康委员会因该医美门诊未取得《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擅自开展医疗美容诊疗活动，对其作出没收《证据先行登记保存处理决定书》登记保存的药品、器械，罚款20万元的行政处罚。随后，孟某注销了该公司。
知情人称，此后，孟某就加入了另一家医疗美容诊所，并以他人名义进行投资，后因合作双方理念不同原股东退出，此后便由孟某独自经营。对于孟某的非法行医情况，当地卫监部门也是知情的。
孟某为何非法行医被处罚后能无缝衔接，继续从事医美整形？知情人称，这与当地卫生监管部门相关工作人员脱不了关系。有纠纷和医疗事故出现，该工作人员都会出面为其摆平、瞒报，导致消费者无法继续维权。
在王女士与孟某的侵权责任纠纷民事诉讼庭审直播显示，在当天庭审中，孟某和某卫生监管部门工作人员一起坐上被告席。“我提出无关人员为何要参加庭审后，那个工作人员才被法官要求坐到旁听席上。”王女士说，但该工作人员全程都在旁听席上旁听庭审。
▲涉事医美机构前台还留着注射设备。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上游新闻记者从苏州高新区市场监督局、卫健等部门了解到，目前已对孟某实控的医疗美容诊所销售假药等立案调查。孟某因涉嫌非法行医被刑事立案。当地监管部门的工作人员也因涉嫌违纪正在接受调查。
据当地媒体近期报道，此事发生后，苏州市卫生监督所、高新区卫生监督所、高新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吴中区卫生监督所等加大监督力度，先后开展联合监督检查11次，多次发现孟某的医疗美容诊所存在违反消毒隔离制度、医疗废物处置不符合要求、伪造检验报告资料、开展检验检测超出登记范围等多项违法行为，该诊所现已停业整改。
据了解，苏州卫生健康部门将进一步从严强化管理，结合11部门集中开展医疗美容行业突出问题专项治理行动要求，建立跨部门协同联动响应机制，加大执法力度，重拳打击医美行业违法违规行为。同时，还将改进监管方式方法，创新医疗美容机构信用等级评价，提升行业自律水平。
“如果不是不作为，在出现问题的时候能及时查处，不包庇，也不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受害者。”郑女士说，她在2019年时就已举报、维权，如果主管部门及时处理，或许王女士就不会再遭遇黑医美带来的伤害。
多名受害人说，虽然引起了主管部门的重视，孟某也将面临法律制裁，但对她们造成的伤害已无法弥补，她们后面的人生也要为这次失败的整形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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